噩夢驚回曉枕寒
「快跑呀,房子著火啦!房子著火啦!」半夜裡外面鬧哄哄,男人的吆喝聲、女人的哀號聲、小孩的啼哭聲、朽木的倒塌聲、搬東西的碰撞聲、奔跑的腳步聲。窗外殷紅的天空,籠罩著烏黑的濃煙和飛舞的火星,空氣中充斥著嗆咳窒息的熾熱燒焦味。這兒時在越南見到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在我夢中重現,驚醒後一身冷汗,濕透枕頭。
小時候,鄰居的房子,建材不是茅草竹篾,就是紙皮木板。沒有電,家家戶戶晚上靠著蠟燭或油燈照明。晚上睡覺,草蓆或木板床上的臭蟲令人難以入眠,人們用油燈或蠟燭在蚊帳裡尋找臭蟲,一不小心打翻油燈,或是蠟燭燒到蚊帳的帷幔,釀成不知多少起火災。
有些家庭,雙親都出外工作,由五、六歲的小孩負起做飯的責任。火爐只是三塊放在泥地上的磚頭,擺在茅草竹篾的牆壁旁,生火時一陣大風颳過,火爐裡的火星撲上乾枯的茅草,水是由附近的井打來的,哪裡足夠和來得及撲滅凶猛的火勢?消防車進不了狹窄的深巷,一瞬間,火焰就吞沒了整個區域。
我曾聽到一些父執輩講述他們遭遇火災的親身經歷。他們咬牙切齒、痛心疾首地感嘆,曾碰到一些冷血的消防隊人員,昧著良心敲竹槓,在火場旁和苦主討價還價,不達到他們要求的金額,絕不泵水救火。亂世的老百姓永遠是欲哭無淚、投訴無門、任人宰割的弱者。
六○年代適逢南越政局動盪,越共利用黑夜的掩護,穿梭在複雜的木屋區搞活動,有時為著逃避抓捕,不惜縱火燒房子,製造紛擾混亂,使追捕者無從下手。可憐窮苦人家,眼睜睜看著那勉強用來棲身的窩化為灰燼。
記憶中,牽連最廣、影響最深的火災,發生在一九六八年的春節。南越和北越互訂春節停火協約,越共卻利用南越鬆懈的時機,進攻首都西貢,戰火蔓延到堤岸。滿天烽火硝煙,子彈橫空而過,隆隆的砲聲不絕於耳,堤岸華人區泰半幾乎燒成廢墟,到處殘垣斷壁、滿目瘡痍。
逃難,不但要遠離火災區域,還要躲避雙方交火槍戰的地方,攜家帶眷的老百姓,既怕碰到躲藏在暗處偷襲的越共,又要避過攔路盤查刁難的哨站。晚上睡覺,我們都不敢脫掉衣服,身上帶齊證件,身旁摟著準備好的包袱,作了隨時逃亡的準備。
移居美國加州後,火災的夢魘仍緊緊跟隨。在電視上,年年都可看到山火肆虐的鏡頭,今年「太平洋帕利塞德」和「伊頓峽谷」的慘重災情更是前所未見。那幾天,當看到遠處山脊上一片血紅的火光,當聞到空氣中刺鼻的燒焦味,當聽到手機疏散的通知警報,我頓時手足無措,腦海一片茫然。雖然幾次警報後來都得知是資訊錯誤,緊繃的神經卻未因而鬆懈。不知這種災難,何時方能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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