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嶺軍訓的回顧

上世紀六○年代，台灣政府為要反攻大陸，實行「徴兵制」，所有男兒必須當兵服役。連高中學生也不例外，不分男女，一律要上軍訓課。大專聯考放榜後，錄取的準大學生要到成功嶺報到，接受基本軍事訓練兩個月，才能到大學註冊。

成功嶺受訓是我第一次離家，初到軍營的第一個禮拜，每到傍晚就會想家，這種想家的感覺真令人難受。後來才知道，我想家的感覺並非例外，無論是誰，無論幾歲，第一次離家總是會想家。我就在這個時候，學會了一邊抽菸，一邊聽文夏唱「黃昏的故鄉」。

成功嶺的基本訓練完全仿效當時陸軍編制，一班有新生九人，一位士官班長，共有十人；一排有三個班，排長由職業少尉軍官充任；一連有三個排，設有上尉連長及政戰輔導員一名。對一個新生來説，最重要的上級是示範班長及發號司令的排長。我很幸運地遇到有耐心、和善的班長及富有幽默感的排長，所以很少受到處罰。我最恨的是連長早晚的訓話，內容空洞，又臭又長，讓人敢怒而不敢言，然而這可能是訓練的一部分，軍人不是要「絕對服從」嗎？

成功嶺的訓練異常嚴格，早上喇叭一響，就要洗臉刷牙，上大號，穿野戰服，到營外的操場集合、排隊、聼訓。凡遲到者，一律體罰，或在太陽下「折豆腐」（棉被），或跑操場。奇怪的是，每天早晨給予我們的時間，總是正好不夠，據說如此訓練才會使新生生活緊張，晚上睡覺才會提高警覺。

第一次外出是入營兩個禮拜後的星期天，一大早我就從成功嶺搭車到台中，轉乘公路快車回新竹。抵達家門已近中午（當時沒有高速公路），在家中只待了兩個小時，就急著搭車回營。在家中的那兩小時，除了與母親及家人話家常，還吃了母親做的一碗麵，那一碗麵餵飽了我想家的飢渴。幾個禮拜後，軍營准許家人來訪，母親知道我喜愛甜食，特別帶來了一大盒竹塹名餅，愛子之情，洋溢其間。

基本訓練中有「夜間緊急集合」一項，半夜喇叭突然響，營房不准開燈（防備空襲），要在黑暗中，找到自己的衣服與槍枝，穿戴整齊且全副武裝地在操場集合。這個訓練的目的，是要我們把東西放定位，打戰時才能夠摸黑尋找槍枝、彈藥。就是到了今天，重要的東西放定位，已成我生活必然的習慣。

基本訓練的項目，除了丟手榴彈、實彈射擊，還有全副武裝行軍。從成功嶺步行到彰化八卦山的行軍，使我想到竹中辛校長每年舉辦的越野賽跑。為了一年一度的「馬拉松」，全校學生在考試前的一個月，就要天天練習，先是跑操場，繼則跑學校附近的小路，後來跑後山，直到清華大學的梅園。馬拉松賽跑與越野行軍一樣，都是在訓練我們的體力及毅力。我這一生中，有許多次差點倒下，但還是撐了過來，便是受益於這兩種毅力的訓練。

為了減低緊凑訓練的壓力，軍訓部安排我們提著自己的凳子到大操場，觀賞勞軍團舉辦的「河南梆子」（豫劇）。這戲比「台灣歌仔戲」更令人聼不懂，據說它還是中國五大傳統戲曲之一。

基本訓練的壓軸好戲，是要我們在地上匍匐前進，爬過鐵絲網，鐵絲網上有機關槍實彈掃射。好在那年國防部決定讓成功嶺的娃娃兵北上參加國慶閲兵，所以實彈掃射訓練變成踢正步，慶幸地逃過一劫。

成功嶺兩個月集訓後，大學的第一個月，男生一律是成功嶺式平頭；女生已不再是高中時的清湯掛麵。當時我覺得每一個年輕人，包括女孩子，有機會都應該接受軍訓，因為軍訓可以教導一個人如何合群，如何發揮團隊精神，如何與人同甘共苦，如何做事有紀律，如何保持整齊清潔、尊敬長官。大凡一個人的生活習慣及想法，在受訓前與受訓後，一定會有很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