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香港芭比

在我國小六年級時，曾收到大我三歲的遠房堂姐送的一尊香港製芭比，1970年代這類娃娃在台灣屬於外銷品，是堂姐父親的一位香港客戶從機場商店買下帶到台灣給她的。此前我根本不知，這熱賣全美國的芭比曾是多麼尊貴稀有的一件禮物。

在當時我一個小學生眼裡，這尊芭比自然非常金貴，她身著一件紅紫色的華麗禮服，金黃色長髮及腰，拿一般梳頭髮的梳子動用一角來輕輕梳理，可以讓我忙上半天且無比療癒。據說用吹風機稍微加熱，還能梳出各式波浪頭來，然而我太寶貝她了，從不敢隨便嘗試。

如今細思，這麼高級的一個洋娃娃能白白落到我手裡，完全是「時代觀感使然」。即使是女生，擁有洋娃娃在那個年代顯然是一種「包袱」，和幼稚孩子氣無疑劃上等號，堂姐當年應該是為了不希望在他人眼裡顯得「沒長大」、不想讓人在心裡嘀咕「都這麼大了還玩洋娃娃？」並希望避開那樣的「眼色」而不假思索地割愛。

從那時已上高中的堂姐手裡接下那娃娃不到兩年後，我在一個很特別的時機下毫不猶豫地將這芭比轉送給了小我五歲的小表妹。這份說不出哪來的決絕，也是我到了中年以後才總算了悟何以會有此心理。

娃娃在表妹家待不到一年，被她家裡初養的德國狼犬幼崽趁著表妹上學時跳上床叼走、啃咬得滿身牙印，口水不僅浸濕禮服還咬出破洞來，一只娃娃的高跟鞋甚至被吞下肚(據說後來有拉出來，否則姨丈本打算帶狗到醫院去灌腸的)。

昂貴的洋娃娃被「家人」糟蹋，小表妹心疼卻又不捨丟棄之餘，竟「破罐破摔」，乾脆讓芭比「赤身裸體」住進了狗窩，長牙中的小奶狗顯然「就愛這一口」，給牠買了不少寵物店推薦的磨牙玩具都不敵芭比來得「美味」。

毛小孩換完牙、晃眼長成了雄赳赳的帥狗之後依然「念舊」，有事沒事叼著身形前凸後翹而又披頭散髮的肉色芭比，在家裡屁顛屁顛四處走動，這「金剛與芭比」的反差竟有種難以言喻的「惡趣味」。姨媽顧及「觀感」而勒令小表妹從她的娃娃衣櫃裡找出一件沒有釘釦的衣服給芭比遮身，這才解決了有些視力不佳的訪客遠遠瞧著隻大狗嘴裡叼著個「什麼東西」而想要弄清楚那到底為何物的尷尬。

再後來，娃娃的頭有天被狗玩到再也接不回去，全家人發現，這會兒更該讓她穿好衣服否則會顯得非常恐怖。這尊芭比不久便被宣告壽終正寢，扳指一算，竟和家犬朝夕相處長達四年之久，顯然陪伴「人類的好朋友」比所有其他主人還長，「一生」經歷三女一犬，都可以特別為她拍部自傳電影了。

為寫此文上網搜尋，那尊娃娃若是連著原廠出品的禮服留到今天，該有300美元的價值；不曾拆封，連盒子加上所有內裝配件的「新芭比」則有拍賣平台起標2000美元。最讓人傻眼的，莫過於當年被狗吞下肚又拉出來的「原裝高跟鞋」，一雙品相優的原廠配件今已被視作骨董，在二手平台拍賣40美元竟有人下單。

呵！我哪知道，成人原來才是得以理直氣壯擁有洋娃娃的一個族群，且不管你是男是女。當然，會有此領悟，那得是當你活到一個臉皮突然變得很厚很厚的年紀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