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讀，詩】隱匿／在九槍之中

阿非：「從今以後，我會忘記一切，

開始工作、努力賺錢。」

是什麼促使你

拋開過去的理想

放棄屬人的形體

剝除了一道又一道

文明加諸於身上的痕跡

魚一般赤條條

獸一般四肢著地

樹皮一般粗礪

菜鳥警員：「把他從車底下拉出來，

他不會痛！」

是什麼促使你如此恐懼

面對無法溝通的空洞人形

你數不清手上的槍已擊出過

幾發子彈

那是警校沒有教的

是執勤經驗還來不及學會的

資深警員：「他中了九槍，你卻把流

鼻血的先送醫？」

只因你不明白為什麼

眼前這具和我們相同的肉體

在血泊中仍持續向外投擲石塊

儘管已奄奄一息

阿非：「我不是一切，我卻要做一切。

不能頹倒，要站起來，繼續往前走，要承受和犧牲，要繼續努力。」

是什麼促使你成為奴隸

儘管你本來奮發向上

孝順父母

友愛兄弟姊妹

某移工：「我入境台灣之後立刻明白

了——我就是奴隸——我本以為現在已經沒有奴隸了。」

是什麼促使你以主人自居

將外來勞工視為即可拋的工具

是什麼促使你買賣人口揮刀霍霍

向著那無能抵抗的俎上肉

儘管你本來善良可親

虔信菩薩或上帝

阿非：「我在人行道上不斷徘徊，

不知道今晚該往哪裡去？」

是什麼促使你在美好的周末夜晚

手持可樂和爆米花來到電影院

最後卻胃口盡失

甚至以手遮眼

就像過去已發生過無數次的

你轉開視線假裝沒有看見

街口的流浪動物

鄰居的家暴

遠方的戰爭

阿非：「時鐘即將轉到寧靜的深夜兩

點鐘，但你又怎麼知道，在那裡有一個人徹夜不眠。」

如果這就是命運

如果你說習慣就好別想太多

那擊出的九發子彈之中

也有你我的一份

那倒臥於血泊中的人

是你也是我

阿非：「如果我在人生的路上跌倒了，

媽媽，請原諒我。」

●蔡崇隆導演的紀錄片《九槍》，紀錄越南籍阮國非等許多位移工的故事。

引號中的句子來自紀錄片以及阮國非（阿非）原生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