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波爐軼事

一九八七年讀大二時，修過一堂基礎物理課，從教授普森博士那兒聽來了一個跟微波爐發明極其關聯的故事。

在舊金山州立大學教授天文學與物理學的普森博士，擁有麻省理工學院博士學位。二戰期間，麻省理工學院整個校園以及設施連同師生人才，都投入了報效祖國的行列。

一九四三年，該校的輻射實驗室發明了微波預警雷達（Microwave Early Warning（MEW）radar，簡稱MEW），特點是可同時分辨探測出幾十個飛行目標。該項目的研發成功，之後被用以替代準確度已無法與敵方抗衡的舊式雷達。

隔年，微波預警雷達即部署到了歐洲戰區，對付德國特定型號的飛行轟炸機和火箭，都獲得了極其有效的成績。戰後，這項發明更獲得美國民航單位採用，成為第一代用於追蹤民航航線上飛機的雷達。

當年作為麻省理工學院碩士研究生的普森博士，就是開發該項目團隊中的一員。身為實驗室項目助手，他曾經負責後期開發的測試工作，其中有一項經常任務，是需要在一個大屋子裡用肉眼去觀察器材發射出的微波光束，判定輻射波動是否穩定正常。

如同打靶一般，教授說他每次都是「睜一隻眼，另一隻眼用手遮住」，只用右眼去看微波輻射。每回當光束直射到他的眼睛時，都能感覺到一絲溫暖。

投身項目不到一年，普森博士的眼睛出了問題。以我們現今家家幾乎都用微波爐在熱菜的常識來判斷，應該不難猜出是什麼原因。就是，那隻測試時一直睜著的眼睛，差點兒就被微波以「慢燉」的方式給「燙熟」！結果先後動了六次手術，才總算把視力給保住。

普森博士在課堂上提起陳年舊事，原本只是在談論他母校發明微波預警雷達的一段歷史。然而，當年出現過如此稀罕的病例，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後來發明的微波爐，是否極有可能是來自如是「實驗意外」所提供的靈感？

多年後的今天回憶起了這段故事，促使我去好好研究了微波爐在美國的發明起源。網上能查到的各類資料都指向了一位小學沒畢業，卻勤奮讀書自學成才、名叫波西·勒巴倫·斯賓塞（Percy Lebaron Spencer）的美國人。斯賓塞長期在軍工領域工作，也曾加入美國知名的軍工複合體「雷神製造公司」（Raytheon Manufacturing Company）的雷達研發。

斯賓塞是在雷神上班的時候，透過測試磁控管，而意外發現到其放射出的微波具有加熱功能的。據說因為這個發現，斯賓塞當月的薪水支票多出了兩美元，現今網上各路寫文章的不少作者，都把這兩塊錢解讀成是他的「發明費」。

微波發出熱量可用於加熱和烹熟食物的理論，在一九四五年申請了專利，我透過從專利局網站調閱的原文檔案仔細研究之後赫然發現，斯賓塞在文件中是作為一個「轉讓人」的身分去提交專利申請的。即，此專利若是批准下來，等同於實質專利權的使用是他所任職的雷神製造公司獲得，斯賓塞只是得了一個「名聲」。

雖然如此，這份申請文件依舊讓他成了美國官方認證的微波爐發明人。與普森博士更早之前的「實驗意外」只能淪為微波輻射的受害者相比，斯賓塞顯然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

斯賓塞此後繼續待在雷神效力，升官至極高的職位，公司有一幢樓甚至以他的名字命名。

微波烹食專利到了一九五○年才獲得批准，此後所有關於微波爐的研發製造，其實都是雷神「團隊」的手筆。微波爐從造價昂貴而笨重龐大的商用模式，逐漸演化改良成適合家用且售價普及，期間沒少翻車踩雷，是經過二十多年的輾轉研發和市場考驗，才終於變成今天的局面。

應該會有很多人以為，雷神公司當初才以兩塊錢「象徵性酬勞」從員工身上買來的專利，肯定是賺得盆滿缽滿，可曾想過此前得砸上多少人力和冤枉錢，去餵養支撐如是靈感的成長？而且不保證一舉成功？

回頭細想，憑斯賓塞一個打工人之力，當初若是不把靈感公開轉讓，則根本無法將如是技術單打獨鬥地「實現」，讓理想中的產品真正地被「發明」出來，乃至福利千家萬戶。

我在美國曾看過有人執著於自己發明的專利，想方設法不讓人抄襲借鑑，卻又需要大筆金錢和人力的投注去支撐這項開發，結果花了很多錢在保密構想以及律師興訟上頭，最後落得傾家蕩產且債務纏身。所謂的「發明」既沒能成功出頭見天日，更隨著時間的推移，被其他類似的技術「彎道超車」，實現生產之後更如白菜一般滿大街賣到臭。

一樣的微波，加熱出不一樣的人生。現實果然殘酷，人生中任憑有多好的靈感閃現，往往差一點兒氣候和時運，其結果就是跟別人天差地遠。當然，世上做不成轟動故事主角的人，總占絕大多數，在一旁吃瓜聽故事、給自己的人生帶來一點火花和刺激，如是獲得的靈感，我是樂於寫出來發表，領一筆比兩美元還多的稿酬跟天下所有人分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