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方／靠邊站的觀察員

與大師級歸國學者談國內外研究生的差異，他說：「專業方面，台灣學生不比歐美同儕差，個別的還有過之。我們的孩子精於細節，在整體概念、結構、布局方面的能力弱。」

最令他不解的是，他們以中英文寫出來的東西，理路不清，文字欠通順，讀來吃力費解，亟待改進。

學者的研究生都是本地頂級菁英，缺乏觀察全局的能力，這意味著他們只會做指導教授交下的任務，如同接訂單做代工，幹好手上的活兒而已。這也罷了，為什麼孩子們的寫作能力如此之低？

有人認為，罪魁禍首是長年來考試濫用的選擇題。

設計選擇題要花點工夫設計，改考卷好省事，只需過個電腦，成績立見。每題列出幾個似是而非的答案來，不少學生在六角形鉛筆的邊上刻１２３４５，滾動鉛筆找答案，全憑運氣。

老一輩的人都記得早年的教育，老師在課堂上一五一十細心講解，學生回家寫作業，按時交卷；作業改得仔細，做錯了有清楚的指示與更正。數理學科考試，一律是演算題，沒得到正確答案也能得些分數。語文課考文法、繳作文，要求學生有條理的寫出自己的想法來，這是可靠的學習途徑。

鄰居小妹自幼就是「金頭腦」，上中學後成績卻大大退步，怎麼回事？她說：「上課時各做各的事，看手機、睡覺、聊天……老師告訴大家：『都是中學生了，尊重大家的自由，上課聽不聽隨你，但是要為自己的成績負責。』」

笑話了，早就沒有成績不及格、勒令留級的事，理由是當留級生會傷害到幼小的心靈！成績不及格照樣畢業，孩子需要負什麼責任？

要繳的作業重不重？答：沒有要繳的作業。什麼，老師不改作業？對，買的每一本教科書都是厚厚的，老師指定我們做書後面的一些題目，書上已經有演算和答案，自己看看就好。老師很忙，開會辦活動，應付上級都來不及。

考試都是選擇題，包括語文課，每一題有四、五個答案，有時候正確答案是「以上皆非」！很多考試可以打開書來看，或是上手機找答案。語文課要寫作文嗎？那個很好應付，上網去找，兩下子就弄出一篇來。

這樣的師生關係，能有什麼學習上的互動與了解？

滑滑手機就找到了正確答案。數理學科的步步推理演算；語文課的大量閱讀、思考創作；從廣泛知識中演繹、歸納，從邏輯思維得到結論等過程，一概不教、不學、不練！這是什麼教育？

此地早已進入少子化社會，學生數目銳減，學測總分得到個位數就可以成為大學生。許多學子進考場，放棄寫作文（因為不會？）、胡亂勾答案；神明護佑猜中幾個，不必寫一個字，於是半文盲也上了不錯的大學。

選擇題促使學生專心尋找所謂的標準答案；獨立思考、自由發揮、想像力和創造力等一概無從發展。茫茫人生，並沒有預備好的答案任君挑選。不用腦筋想、不動手去做，只會滑手機選答案、複製、轉發，這類人永遠只能當「靠邊站的觀察員」，遲早被具有人工智能的機器人取代。

選擇題之害，害莫大焉！

（作者為電影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