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進行式】方秋停／心律不整疑雲

紅斑性狼瘡患者的抗體在哪作亂，那裡就產生病變，皮膚、關節、中樞神經、血液與腎臟……

那天，最令人擔心的事終究發生了。明顯感覺心臟於肋骨底下胡亂跳動，急遽且不規律，血壓也跟著上升。心跳鼕鼕如戰鼓，時而迸出特別強烈的兩聲，平地響起一聲雷，感覺從頭至腳皆在跳動，如有猛獸將自體內跳踉出來，欲想忽略而不能，予人莫名恐慌！

家醫科心電圖抓住那奇異瞬間，陡峭峰巒擠壓幽深谷壑，報表顯現異常起伏。因心跳怪異而就醫，卻因檢驗結果心跳更紛亂，病情與檢驗報告交互作用，愈擔憂心跳愈急促，讓人有種不祥預感，災難想像不斷擴大－－九二一大地震時的地動天搖、車禍將臨的驚心動魄……

日子必須接續，撐持人往下走的除了肢體還有意志力，調整心態常是順逆關鍵。感覺不舒服時便站起來換個角度坐臥，藉以轉移注意力，勿讓心弦繃得太緊。不斷和自己協商，於防微杜漸與大而化之中找尋平衡點，而心率不到八十感覺卻像超過一百，不自主的緊張，患得患失的狀態，連帶左臂膀也跟著緊繃。

疑雲必須化解，病痛仍需藉由醫療來證實，於是至心臟科就診，展開一連串檢查。

虛擬實境，奮力完成運動心電圖

運動心電圖檢驗室位居地下室，木門推開，接連脈搏螢幕的跑步機坐落牆邊，右邊白牆掛了幅油畫，青綠色調看不出畫的是哪裡，正前方有三幅更小的水彩，分別繪著自由女神、鐵橋與公園。

護理師替我安裝上電極貼片與導線，右手連上血壓監測器。站上跑步機試走一陣後，腳下機器開始加速，我手抓前方橫桿，腳步隨之加快。坡度變陡，呼吸漸地急促，眼盯前方，重踩的腳步與血壓量測聲交響。我賣力跑著，螢幕上各種曲線並列延伸，突起或平緩，舒張壓與收縮壓及脈搏數字不斷翻跳。

護理師頻頻詢問：「妳還好嗎？」我點頭，雙腳不停，想像自己正於叢林中探險，奮力向前，忘卻所有肢體、關節上的疼痛，前奔速度加快，疾風掠過耳際、快踩、用力，再往前一些，一股好強心理讓我充滿活力，雙足踩過淺流、激湍，礫石和荊棘……跑步機加快，坡度累增，前奔復前奔，收縮壓高抵一百八十，行進間將口罩往下拉，汗水自前額、頰邊滲出，前路還有多遠？心臟將受如何試煉？任務完成時渾身虛脫。

深入迷宮，心臟超音波精密探測

走進暗室，彷如進入廢置的展館，布幕遮圍起一方平台，螢幕接連著儀器，我被指引寬解衣裳向左側躺，右手輕放。一身形纖細、目光澄澈的女子設定好儀器，簡單說明後便將超音波探頭貼放我前胸，於左側肋骨間隙按壓停留、自各角度緩慢移動。昏暗中彷似走入迷宮，於狹巷、矮屋中處處碰壁，經阻後前進，此方不通轉向，經由另一腔室另尋出路。

怦怦怦怦，驚慌疑慮四處逃竄，密室逃脫情節正在發生，探頭傳輸訊號至電腦組像系統，心臟跳動情形即刻顯示於螢幕。怦怦──怦怦，探頭持續遊走，試圖量測搏動中的心臟大小、相關位置、跳動規律……再深入各瓣膜的結構及運作……一顆心能承受多大壓力，引發多少疾病？小小心室覆滿疑雲，所有慢動作被拍成三十分鐘分鏡畫面。

遊戲終止，檢驗師神情嚴肅不發一語。我整好衣裝自暗室走出，心臟仍然搏搏跳動，方才一切如夢一場，就等著被解讀。

檢查前鼓足勇氣，受檢時大費周章，真正的考驗卻在受檢之後，等候漫長，憂懼頻生，烏雲將會散去或將引發一場傾盆大雨，只能看上天旨意。

最終報告顯示一切正常，剝奪各種猜疑的合理性。此後不得再疑神疑鬼，而匿藏體內的小怪獸仍時時作亂，我將如何安撫，與之和平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