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說故事人生

初二讀完，從事軍職的父親對身為長女的我說：「家裡經濟實在困難，妳就跳級去考師範學校吧！畢業後教小學，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至少生活不成問題。」

於是開啟我說故事旅途的第一站。

我教小學一年級，全班有六十幾個學生，整天嘰嘰喳喳，鬧得天花板都要掉下來。唯一能夠讓他們安靜下來的就是說故事。故事說完時告訴學生：「現在好好讀課文，寫功課，下次才有故事聽。」

很多年後，一天一位班上總是考第一名的學生莊信堂（因為他總考第一名，所以我記得他的名字），他打電話告訴我：「陳老師，您還記得我嗎？我是當年聽您說故事的學生莊信堂。您講的故事真好聽，我現在還記得，每天晚上講給我的孩子聽，他們也像我一樣喜歡聽。」

我的說故事生涯，原來可以這樣傳承下去。

前幾天偶爾翻開iPad，看到一張照片：年輕的我帶著大概才五、六歲的兒子，在離我家不遠的河堤上說故事。當時夏天的黃昏，我常牽著兒子到堤岸的小步道散步乘涼，講故事給他聽。兒子聽得非常專注，雙手背在身後，眼睛望著高高在上的我，一副佩服嚮往的樣子：「媽媽，您好會說故事，好好聽！」

一轉眼，已到了中年說故事的我。

到美國後，在小城居住。我們跟兒子住得近，有時媳婦忙，由我開車接送三歲多讀幼稚園的孫女上下學，途中教她很多中文會話。到現在還記得她像唱歌般的那句「奶奶，到了，到了，到家了。」孫女五歲後，隨兒子一家搬離小城，遷居達拉斯。媳婦偶爾出差就請我到她家陪伴孫女。我從小城飛過來，晚上在大床上，給孫女編一個跟她年齡差不多名叫「靜子」的女孩的故事。沿襲教小學講故事的本領，又經過這些年歲月的淬鍊，我把靜子的故事講得生動好聽，孫女聽著漸漸沉入夢鄉。第二天她會追問我：「後來呢？後來靜子有沒有快快跑過山坡，追上她的奶奶呢？」「靜子長大了有沒有交男朋友？」

歲月飛逝，一轉眼，孫女都做了母親。問起她靜子的故事，她用英語回答我說，似乎還模糊記得這個名字，故事的內容完全忘記了。

我更老了，兒孫們也長大了，他們要上班，要照顧家人，忙得即使有興趣也沒時間聽我老年人說故事。他們的孩子都聽不懂中文，我的故事已經失去了聽眾。沒有選擇之下，我只能跟先生講故事。

晚餐後我給先生編派些東家長西家短，瑣瑣碎碎，算不得故事的故事，他聽得瞌睡頻頻，終於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然後他會突然睜開眼睛說：「啊喲，都快十點了，我要去睡覺了。」

故事的結尾總是：「睡前的藥吃了沒有？」「吃過了，妳的藥也吃了吧？」

（寄自德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