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美麗城市的陷落（上）

舊金山，依山傍水，一個世界著名的旅遊城市。四季宜人的氣候，市區裡時起時伏的街道，駕車出行如同在一個山城裡運動。我曾經在那裡度過了留美的最初十年，那座太平洋東岸的美麗城市在我心中是我的第二故鄉。雖然離開舊金山已經二十年，現在還時時讓我想起和同事與朋友在市場街上喝咖啡、吃午餐時的腦力激盪；和家人、好友在金門橋下捕撈螃蟹收穫的快樂；與遠道而來的友人漫步太平洋邊觀賞日落的時光……

最近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市中心市場街上的韋斯特菲爾購物中心（WESTFIELD），其中駐守了三十五年的一家名店即將於這個夏末正式關門停業。就在作為商業中心的市場街和聯合廣場，前後還有近半數的商家決定停止營業。三十年前我在讀研究生時，曾經慕名而去，在嶄新的商場裡拍過一個學生短片《行走者》，一位來自於黃色文明的年輕人，在走向藍色文明的過程中，經過大都市，對於商場的旋轉玻璃門和電扶梯（escalators）十分好奇，他不停地進進出出、上上下下，由此而發生了一些讓人忍俊不禁的趣事。

舊金山的市場街是一條東北西南向傾斜的寬大街道，斜穿過市中心的鬧市區。聯合廣場的豪華酒店和金融區的高大辦公樓都在這條街的北面，當時我工作的電視台在這條街的南面，上班時的午餐時間，時常約同事和在附近上班的朋友一起去市場街上的飯店吃飯。尤其是附近的一個電影娛樂城，裡面集合了電影院、咖啡館和音響店，我時常會閒逛到裡面聽音樂，家中收藏的許多代表著那個時代的音樂家的CD，都是在某個午後聽了還不過癮，又花了二十幾美元購買的。懷揣著新買的CD往回走，讓音樂中的情緒在我心中蕩漾。

市場街每年最盛大的活動就是一年一度的中國新春遊行和世界同性戀大遊行，這些遊行早已成為城市旅遊的固定節目。剛到舊金山讀書時，一到那個日子，便呼朋喚友一起去湊個熱鬧。記得我的母親和岳父母到美國探親，帶他們認識美國的第一個節目就是去看同性戀大遊行。

市場街是舊金山的一條軸線，沿線商店、辦公大樓雲集，它開始於城市東北邊緣渡輪大廈（Ferry Building）前的內河碼頭（Embarcadero），向西南穿過下城，經過市政府所在地（Civic Center），直達同性戀聚居區卡斯特羅區。市場街是一條可以在那兒發呆出神的大街，人們慣常於拿它與紐約的第五大道、百老匯或巴黎的香榭麗舍大道互相比較。它寬大漂亮，以前纜車和電車都在大街上行駛，後來有了地下電車。在市場街與加利福尼亞街路口是纜車終點站，站在那裡遠望加利福尼亞大街上爬坡的纜車，如同看著一條牛在山坡上慢慢蠕動。寬闊大街有極大的坡度，我偶爾也會駕車經過那條街，上坡的時候要不停地踩油門，剛來美國時開的都是廉價的二手車，引擎總是喘得呼啦呼啦響，就怕車子在坡道上熄火了。下坡時又膽戰心驚，絲毫都不敢放開煞車，生怕車子失控。

市場街兩邊的高樓大廈，都是百年以上的歐式建築，一幢幢石墩墩、厚重、莊嚴、豪華，歷史感與時尚感兼具。我記得上世紀末，市場街是兩頭熱，中間完全被荒廢了。我的一個友人在歐洲經商賺了錢想到舊金山來購置酒店，那時我陪他去看了市場街中段的一家二星酒店，設施老舊，周圍的街區又破敗不堪，完全感覺不到是身處於一個大城市。後來市場街南部許多荒廢的舊廠房成了科技新寵網路公司的辦公場所，重新裝修一下，就成了LOFT，即可辦公又可以住宿的閣樓。可是好景不長，2000年的網路經濟泡沫導致許多新興創業公司關門，市場街再度偃旗息鼓。到了2010年後，科技新潮再次為這個地區帶來一片榮景，進駐了許多高科技公司，市場街的上城區也展現出一片房地產榮景。2019年3月我去舊金山旅遊，開車經過市中心，幾家著名的科技業龍頭都在附近的大樓裡設立了辦公室，醒目的公司招牌懸掛在辦公樓外，那是市場街又一次最耀眼的亮相。緊接著疫情來襲，高科技公司員工回家辦公，一下子曾經喧鬧的市中心又沉寂下來，看見網上視頻的街訪，金融區人跡罕至，空空蕩蕩的街區唯有風吹過，連一絲生氣都沒有留下。辦公大樓周圍一些經營了幾十年的咖啡名店也關門大吉。

以上所說的辦公樓大面積空置的情況下，又襲來這一波名牌店關門潮，其中就有我說的那個電影娛樂城，還有一家專賣食品的名牌店才剛開了一年就關門了。隨著這個區域內近半數名牌店的連根拔起，舊金山市中心將真正成為一個商業活動空城？目前舊金山辦公樓的空置率一直名列全美之首，市政管理者似乎達成了新的共識，想將辦公空間轉化為住房。這樣的指點江山是不是天方夜譚？誰願意搬進一座商業空城？莫非他們想以此解決本地日益嚴重的遊民問題？據說城市裡的遊民人數已高達一萬八千人，其中來自外州的約占50%，更為可悲的是其中的85%染有毒癮。

《舊金山紀事報》的專欄作家PHIL MATIER接受採訪時用「暗無天日、危機四伏」來形容這個曾經美麗的城市的現狀。目前的舊金山導致眾多商家求去的原因，不僅是高科技公司的撤離，人流驟減所致。商家們向市政當局發出通告，聲稱在市中心進行商業營運是「具有挑戰性的」。挑戰來自犯罪率攀升，無休無止的「零元購」，對搶劫者即捕即放，這樣的政策嚴重傷害商家正常的營業。某些人打著族裔平權的幌子進行商業搶劫，進入商店專挑好的東西拿，拿完了大搖大擺地離去。不僅商品被搶，玻璃櫃檯被砸，店員的生命也受到威脅。保安只能站得遠遠地拍照取證。有一個細節極具諷刺意味，一家名店的售貨員在收銀檯上不僅給顧客提供印有商家標誌的袋子，還會用一個白色的袋子套在外面，以免招搖過市，引起打劫者的注意。這樣的購物環境還會有人願意去嗎？

兩位來自外州的吸毒者在接受CNN記者SARA SIDNER訪問時坦率地說：「舊金山對吸毒者較友善，這裡的毒品便宜，可以獲得免費的針頭，而以前待的城市對吸毒者很不友好。」這就是舊金山目前遇到的又一個大挑戰：市議會通過了毒品除罪化，換一個詞就是合法化。記者的鏡頭裡的滿目瘡痍來自於一個叫做田德隆的街區，那裡幾乎成了遊民和吸毒者的聚集地。街上到處可以看到被丟棄的針頭。其中還有很大比例的精神病患者。可是在這個城市有一種奇怪的邏輯，持有毒品不是重罪，甚至銷售毒品不被懲罰。把精神病患者送進醫院，有侵犯人權的嫌疑。於是舊金山的街道就成了一個吸毒者充斥的瘋人院。（上）（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