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竹塘

台灣彰化竹塘，我的第二故鄉，很多小時候美好的回憶都在這裡發生。那年，媽媽懷孕待產，六○年代，還在打工的父親找不到幫忙的親友，請不起付薪的保母，只好將兩歲的我送回老家，給尚屬年輕的祖父母照顧。雖然祖父母還有一位只比我大五歲的小女兒，以及數位還未結婚的兒女，可是我的到臨將他們都擠到角邊，成為家中最寶貝的「長孫女」。不只在家中，連鄰里也都知道張家來了位「台北」來的小小姐。

小時候小叔叔、小姑姑帶我到他們學校去玩，拔下鳳凰木上的枝葉，將分枝上的小樹葉掃下，當作米粒，辦起家家酒；走路回家，經過一些小店鋪，好鄰居充滿愛心，常常給我們一些甘蔗啦、小點心順道帶回。三姑姑最愛帶我上市場買菜，她會偷偷給我買些零嘴，藏在衣服裡，不讓祖母看見。沒事閒逛，碰到的都是鄉親父老，不怕丟失。

祖父家隔壁有一位與我同年的小男生，聽說我們從兩歲就在一起玩，一起吃，一起睡，一直到他們搬家。後來祖父母也搬到台北來生活，許多年沒有聯絡，有一天，他的叔叔到祖父家來聊天，他奉命前來請叔叔回去。那天，他在樓下，我在樓上，卻一眼認出，這個就是奪了我「初夜」的小男嬰！

窮鄉僻壤，蚊蠅特多，每到夏天晚上，祖父都會關掉電燈，點盞煤油燈，搭起蚊帳，達到消滅「害蟲」的效果；營火般光亮，在黑暗中好似光明的道路，指引著夜晚的方向。

以前的房子，門面不大，卻很深邃。猶然記得，祖父的主臥房旁邊就是出恭房，裡面看是一個大馬桶，若要如廁，它可有它的方式。長大後讀書，說到古時「方便」之處，班上只有我一人說得出，因為我看過、使用過。同樣的，鄉下房舍，後面免不了養著雞豬，每回要出後門到稻田去玩，總覺害怕，穿過那雞欄豬舍，好似走過千軍萬馬，令我躑躅不前。

竹塘鄉，真是一個很小的地方，每年要回故鄉，從台北坐火車，然後轉公路局，再轉鄉間小巴士，得耗費一整天；一直到成年，我還常夢見回老家時丟了車，落了隊，找不到祖父母了。

記憶中，它只有一條主幹線，所有民生經濟都在這條馬路上發生。鄉村的一頭有台糖的小鐵路，隨時都有載著甘蔗的火車嘟嘟駛來。離它不遠，一個小小戲院有時演著歌仔戲，有時播放黑白電影。因為我小，所以進電影院不需門票，也就這樣，我成天鑽進鑽出，人生第一次看歌仔戲「薛平貴與樊梨花」、黑白電影「流浪三兄妹」，都在這裡發生。到如今，我還喜歡看歌仔戲，對電影主題曲「流浪妹」尚能朗朗上口，應該出於這小時的回憶。

自從祖父母搬到台北，六十年過去，始終沒有機會再回老家。曾跟爸媽提過幾次，社會如此之進步，不知竹塘變什麼樣子了，想回去看看。媽媽總說：「鄉下小地方，能有什麼改變，還不是老樣子。」而人生匆忙數十載，竟然也沒有時間再去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