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小說】蔣亞妮／一個人的譯經院

推薦書：鍾文音《命中注定誰是你：甲木薩與雲遊僧傳奇》（木馬出版）

7世紀的中國，玄奘法師私發前往西方，取經六百多部回到唐代長安，後世受恩無數，他的故事也被改編不斷。玄奘正當壯年離開長安，同時同地，長安有童女正啟蒙，便是後世稱的「文成公主」，文成背負家國安危，其生父生母無從考，只在史書得一筆「公主」稱號，便前往吐蕃（今西藏）和親，換得一世平安無戰，後世傳說她是觀音淚眼化成的綠度母。

鍾文音的最新長篇小說《命中注定誰是你：甲木薩與雲遊僧傳奇》，便將玄奘與文成公主縫織成她故事的雙面繡，各自的平行裡，他們不曾交會，卻在同一時空裡被小說家針穿線引，如同夜光指引、心靈依歸般，點亮所謂的「命中注定」。然而鍾文音在小說中，將他們的真名盡可能地隱去，更常以「甲木薩」與「雲遊僧」代名。在歷史的縫隙中找尋留白，在真實人物的背影裡放置意念與目光，一直是她自《想你到大海》、《別送》，甚至是以散文書寫她心中女神莒哈絲時的獨門本事，直到這本《命中注定誰是你》，不只為佛教與歷史提供柔情，更為她心中的文學事業提供一種對照與反身。

種種《別送》裡頭，無法安放的甲木薩故事，都匯流成了這本《命中注定誰是你》，雖然故事的主角多圍繞在和親公主於高原的念想，但小說中與作者之心更為貼近的卻是「雲遊僧」。玄奘取經回唐，如自封般地將自己投入譯經，鍾文音半生穿行世界，也似她一個人的雲遊與取經；從善寫異色，將豔歌與傷歌進行到底的寫者，到了這本幾乎將慾望全數抹去的《命中注定誰是你》，不管是何角色，都像被拔除慾望，從中顯現出的反而是人之大慾，是明白、是解脫。

分水嶺般，《命中注定誰是你》從慾望與愛中劃開，公主在故事中幾乎沒有愛過，高原漫長的守寡歲月，如此寂寥，連呼吸都艱難的遠方，公主藉著聽說雲遊僧的壯遊，以及作者工筆刻畫出的雲遊之難，將世間的情感拉出另一層次。更像是鍾文音自身，也從年少時的波希米亞式宣言與流浪者之歌，吟唱起佛經。一直到小說尾聲，或者是說公主生命的尾聲，你才讀懂，引雲遊僧與甲木薩隔空相見的命中注定，是佛法與佛經。

玄奘一生譯經，除了佛學家，更成為了知名的翻譯家。鍾文音也有自己的譯經院，從高原出發的故事，其實早已開始，如她所寫：「我在年輕時早早就走過佛陀從出生到入滅之路，我也在西藏高原日夜駐足生活良久，在每個星夜的雪域，飄落著無聲的雪花時，我就能想起佛陀還是悉達多王子時也是在靜夜裡從皇宮出走，菩提樹下夜睹明星一生一滅，終至頓然徹悟自性自心的剎那。佛的剎那，折射出我這無明人的永劫。」佛家有「五時八教」，鍾文音的書寫時間似也來到了自我的「別送」時；《命中注定誰是你》裡，鍾文音似文成也似玄奘，在等待也在出發，走回家島長照床畔的幾年，如同玄奘十六年後回返長安，譯經路，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