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新詩】曹馭博／給現世的十三種箴言

推薦書：孫維民《床邊故事》（聯合文學出版）

讀孫維民《床邊故事》總是能想到約翰‧伯格（John Berger）於《講故事的人》所提到的：「終有一日，萬物都可以被認知，消失之流停息。這個觀念不只是一個人的夢想；他在很大程度上為人類文化提供能量。譬如說：故事戰勝遺忘……」也許讀者在這本詩集中能感受到，詩歌並不只是單純的抒發情感或傾訴愛意——即便是祈禱般的詩行，都擁有祈禱者對事件與事物的理解；詩歌所承載的意義多變，故事便是其中的一環，詩歌從古至今，本來就擁有「故事創造者」的身分，詩人不但意識到此事，也不動聲色地，讓多種情節重新在空間與時間中變化，拉近古代神話與現代日常的距離，探索疫情時勢之下的憂慮，以動物的角度去思考生死。開篇〈羿〉一詩便是很好的典範，將民間傳誦的故事、神話、傳奇重新編寫，一改既定印象的英雄敘事，讓讀者在詩行的閱讀中思考：在一個不需要英雄的時代，被我們冠以英雄之名的人物，不但有血有肉，其心靈可能比我們想像的更曲折脆弱，但也因如此，人生值得一活，值得去挑戰，不失為勇氣的讚歌：

善良和天真將被記得

像無形骸的事物

像那間小屋，像這一天

在每一顆純潔的心靈

只要有一顆心記得

只要有一個人相信

英雄的犧牲，無私的愛

就不可能死

而〈關於雜草的幾個事實〉、〈除草工人雜感〉這兩首詩也相當有趣，植物的全知與人類的沉思，彷彿相互對話，交流現世之中關於善惡、歷史、自然的看法；前者是一個盤根交錯卻又單純的「地下世界」，植被彼此指認，生死的奧祕似乎並沒有這麼困難；後者則是藉由一個除草工人的除草行為開啟了如同上帝般的全知視角，以小喻大，討論起人類的戰爭與殺戮。〈除草工人雜感〉的第二部分更是討論著身分切換之後的矛盾：黃昏將近，工作告一段落之際，主述者有那麼一瞬間能感受到現世中其他身分的人們的感受，例如醫生、病人、漁夫、士兵甚至是其他動植物——儘管末段依舊冷語道：「我是除草工人，所知不多／還在黃昏的此處／就快完成我的工作」，但在這日復一日的頓悟之間，人類似乎能夠學會憐憫與理解，更進一步透過想像力去探討存在的意義。

在一個生命轉瞬即逝，容易傷感的年代，詩歌的療癒機制除了修辭之美，也有童話般、寓言般、箴言般的書寫，《床邊故事》的耐讀之處除了「故事詩」之外，更是一種箴言，是智慧話語，教導人們如何共生。詩人藉由詩行，讓庸常的事物顯現光明，在平凡之中尋找詩性的可能，在發現世界有殘酷不美好的同時，也發現敗壞之下，其實也有閃閃發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