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人文社科】果子離／在時代中消退的紅龍圖騰

推薦書：李桐豪《紅房子》（鏡文學出版）

《紅房子》述說圓山大飯店的身世，以及與之交錯的人與事。

閱讀前不免揣想，要談這座中國宮殿式建築，理應像李乾朗教授那樣，對古老建物的一磚一瓦、一梁一柱，鉅細靡遺，品賞分析，想那馬可波羅，對忽必烈描述一座橋，卻一塊一塊石頭，不厭其煩地細說，逼得忽必烈忍不住問道，到底哪一塊才是支撐橋梁的石頭？馬可波羅回答，這座橋不是由這塊或那塊石頭支撐的，而是由它們所形成的橋拱支撐。那為什麼一直說石頭呢？「沒有石頭就沒有橋拱了。」馬可波羅回答。

連石頭都可以說得沒完沒了，遑論雕龍畫棟的堂皇大殿。但李桐豪志不在此，僅將建物風格去繁就簡，歸納為兩個字：紅龍。

紅是圓山大飯店的主要色調，紅柱、紅窗、紅毯，飯店一身紅；龍，更無所不在，數大到極致誇張，據聞曾有外國青年好奇心起，持計數器數點龍形，至廿二萬條龍時累不堪數。

紅與龍，二者俱有封建意涵與帝王意象，顯現蔣介石敗逃到台灣後仍抱持中原為帝的心境或志氣。

關於圓山大飯店，李桐豪的關注角度，定於其作為國民政府接待外賓場所所蘊含的政經脈絡與時代意義，他對飯店的興趣，軟體大過硬體，時間大過空間。寫飯店空間，實則寫的是時間，他述說時代的記憶與台灣的政經往事。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李桐豪筆下的人事，緣於飯店的定位，自以政治為主，他敘述國事如麻之餘，不忘花邊八卦與社會新聞，從國外元首來訪、台美斷交、民進黨組黨等政治事件，寫到婚宴、情殺、警官之死、某空難事件的劫機／墜機之謎。

咦，等等，圓山飯店怎麼和民進黨這「亂臣賊子」的成立搭上線？除了已知的牙醫穿針引線，更有飯店的神祕員工暗助，其中內情，恐怕當時在場的創黨元老迄今都還不知，只有李桐豪這等採訪高手才追得出來。歷史何其嘲諷，為台美友好關係而建的紅房子，卻也是兩國斷交談判所在地，日後把百年政黨趕下台的政黨組織居然也在這裡成立。

李桐豪身兼作家與記者雙重身分，藉閱讀印象，在書籍、影視裡搜尋圓山大飯店的身影，又以《聯合知識庫》上窮碧落下黃泉查遍相關的報導舊聞，資料消化後以善問者的身姿，訪問圓山飯店資深員工，釣出許多前所未聞的資訊。這部分以口述形式表現，看似記者開麥拉，受訪者即侃侃而談，但從李桐豪新書宣傳的訪談中我們知道，實如鴨子划水，用力之深，表面不見。這些訪談融入報導正文，等於記者的李桐豪發球給作家的李桐豪殺，李桐豪寫來舉重若輕，文筆靈動如龍蛇走，寫活了一個個老靈魂，也道出人事浮沉，國勢興衰。

如今的圓山大飯店，一樣金碧輝煌，一樣國宴家宴觥籌交錯，但龍圖騰等象徵符號早已失去意義，上網搜尋，盡是旅遊導覽、吃住情報或觀光獵奇。這部活歷史般的傳奇飯店，以華麗的姿態轉身，延續另一種輝煌，一如其所象徵的中華民國，漸往務實的台灣層遞轉型。《紅房子》寫出時代的見證，歷史的腳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