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散文】李筱涵／愛與感知的冶煉

推薦書：張馨潔《你是盛放煙火，而我是星空》（九歌出版）

如果說《借你看看我的貓》是通過一種隱而不顯的娓娓絮語，訴說自身與母親、和貓之間，關於渴愛與被愛的家族記憶；那麼在張馨潔第二本散文集《你是盛放煙火而我是星空》則更聚焦自身主體的尋愛之旅。核心圍繞在各種愛的模樣；而「愛」不只在他方，也在己身；不止於人，也在於貓。全書依題名劃分兩輯，「煙火盛放」寫的是「我」在愛情中，與他人擦出金火流光的燦爛瞬間；而「星空如常」，則是「我」走過情感廢墟，平靜澄淨的內在思索。

張馨潔的文字魅力，在於她擅於展開透明光下那些蜷縮於日常節奏的感知皺摺，點染出美麗輕碎的事物本質。她以被切割的金屬來描述與戀人分離的自己，在刺目中，持續缺失一點點；直至兩人不復相見，風也將帶走最後一粒沙。沙隱喻自身被削成輕塵的碎屑，那不扎膚的溫柔，也曾是包裹對方銳角的那片軟布。作者擅長在多重事物象徵之間轉換，連結出一片生活記憶的幻域；偶爾從「我」的視角，轉成「你」，把讀者拉到當事人的位置，感受戀情生發當下，自身在愛裡的迷茫。

若你曾深愛，就能體會人何以眷戀情人眼中的自我。彷彿急於證明那些已然消失的花園確實存在，但人在愛中總是離地的。張馨潔以字寄存，無畏於在每每倏然終止、或錯身回首的關係中駐足，凝視自我不同生命階段在愛裡的模樣。她詰問：「如果這才是比較健全的愛，那麼以前那樣是什麼？那樣的我又是什麼？」當我們跳脫原生家庭，投入一段親密關係之中；看似自由的抉擇背後，又如何面對誤判與被錯待的受傷自尊？她在失落的處境中，感受身體，打磨意志；穿越悲傷與自憐，坦然接納那些在愛裡必然遭遇的遺憾，也真實接納每個成長中的自己。用她的話來說，「像一個最寵你孩子的父母那樣寵溺自己」，來撫慰那顆勇於為自我而戰，傷痕累累，最終結實纍纍的心。

在字裡字外觀視自我的磨礪，是張馨潔選擇與文學共存的活法。記憶裡不再重來的好時光，終將在筆尖重新脫胎為另一種永遠；散文就是這種把自己揉碎，重新捏造的手藝。她對於愛的深層領悟，最終以貓為依歸。「寵物」凸顯了人貓之間不對等的愛，然而無法彼此尊重的愛，無疑是關係兩端最深沉的寂寞。人類面對摯愛在形體消蝕卻束手無策的徬徨，同樣體現在貓咪病危的時刻。她說「苦海填不滿，用盡所有，也不夠換回所愛。」這是命運的詭計，也是難以躲避的宿命，一切像極了愛情。

人與人，人與貓都在有限時空相逢，綻放絕美的記憶煙花；當灰燼落地，夜空會記得，光，是如何照亮它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