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於千萬人之中，遇見張愛玲。她的華麗與蒼涼

(文／梅朵，輯／一刻鯨選)

張愛玲和魯迅的小說，到現在還一直被大量的閱讀；可是看他們的小說，都不會開心。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需要不開心？──我覺得可能我們的人生除了開心之外，我們還需要一點「銳利」的東西。

這兩個人都很銳利，只是他們剖析的東西不一樣。魯迅的解剖刀，他要切割的是當時的民族性、劣根性；而張愛玲要剖析的是人性、愛情。

我高中的時候，是因為我同學太愛張愛玲了，她整天讀張愛玲，然後我就被迫跟她一起讀。《傳奇》那本書中有一篇短篇，裡面提到女主角敦鳳，她年輕的時候其實很窮，後來嫁了有錢人，張愛玲寫說：「敦鳳是輸不起的，可是裝得很泰然。現在她闊了，儘管可以嗇刻些；做窮親戚，可得有一種小心翼翼的大方。」有沒有好銳利？我當時看到的時候就覺得：哇，怎麼寫這麼傳神啊！「小心翼翼的大方」。

因為我高中從鄉下到台北一所有名的女校就讀，同學裡面有那種住在陽明山，然後每天上下學有司機接送的，有人上一堂鋼琴課就1,000元的，我們怎麼樣可以跟她們平起平坐，然後不卑不亢、不動聲色？學校裡面要參加什麼活動要繳錢，你要怎麼樣表示說，你不參加並不是因為你們家裡沒錢，是因為很多很多其他的原因。雖然其實就是沒錢，可是你要怎麼樣有一種「小心翼翼的大方」？

其實張愛玲不太用生難字詞，可是她就是那一句話就直接戳到心裡，然後留在你的生命裡面，覺得怎麼有辦法可以剖析得這麼的準確？這可能是張愛玲一直到今天還會不斷被閱讀的原因吧。

我們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對張愛玲有點認識，那麼第一次刻在你的心版上的張愛玲是什麼？是哪一個句子或哪一本小說？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愛〉）？

張愛玲說：「生命像聖經。」我自己很喜歡這段話，講得太精闢了。她的譬喻最厲害就是後面追上去的句子，她說：「從希伯萊文譯成希臘文，從希臘文譯成拉丁文，從拉丁文譯成英文，從英文譯成國語。翠遠（〈封鎖〉的女主角）讀它的時候，國語又在她腦子裡譯成了上海話。那未免有點隔膜。」

你不覺得人生所有的理解都是如此嗎？它都是經過了一個有人傳遞了，然後你接收了，然後可能你再講出來的時候，又有一個你自己的消化與理解。

我們看到很多精彩的文學或精彩活過的人，他們其實都幫我們人生多創造了一種典型，可能是我們自己性格當中沒有、我們身邊也不一定會出現；可是將來我們遇到很多事情的時候，我們會有一個評價是那些人幫我們確立的，他幫我們去釐清了一些相似與相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