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觀察】韓璞／紅髮情結

自古以來，歐洲人對紅髮一直有種奇特的情結。人群中，黑髮、棕髮、金髮、白髮、灰髮都不一定引人注目，但只要有一個紅髮，目光就容易導向他／她。其中的緣故也許在於稀少（全歐如今約有4%的紅髮族群，法國5%，比例最高的蘇格蘭也只占13%——世界報與維基數據），也許因為紅髮本身就比較顯眼，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歷史文化的因素。

由於機會較少，我們東方人不太習慣辨識紅髮。而且中文的「紅髮」可能是從英語red hair直接翻過來的，容易產生誤導，讓人以為紅髮真的近似紅色。事實上，大多數紅髮較接近橘色，近似金髮時帶有橘色反光，近似棕髮時則帶有紫紅色反光。形容紅髮時法文有一個更恰切的字：rousseur，全然不同於rouge紅色。大自然中最接近的動物毛色，可屬狐狸與松鼠。

歐洲中世紀的前人對象徵意義很敏感，凡是綜合、混和的色彩都被視為「非純正」，甚至「邪門」。藝術家呈現精神不正常或道德負面的人物時，就常在畫面上用到棋盤格或條紋花色衣著。另一個例子：中世紀的染布技術已臻成熟，能染出鮮豔的紅、藍、黃色布料，唯獨綠色一直有褪色的問題，碰水就變成四不像的灰布。今天的我們會說：「既然他們染得出藍色和黃色，為什麼沒想到先染藍再染黃，不就變綠色了？」千萬不行，當時的人會說，這是作弊，染不出綠色也罷，怎麼可以犯這種道德上的錯誤！

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中，古代的歐洲人怎麼看待一頭紅髮的人呢？他們對紅髮的成見很多，有時到了荒謬的地步。因為這個顏色紅不紅、黃不黃，不是正統的純色，而且毛色和狡猾的狐狸相近，明顯有道德上的缺陷。奇怪的是，他們不說棕髮也是不黑不黃的顏色，可能因為棕髮很常見，而紅髮占少數，所以成了眾矢之的。

古人為了解釋排斥紅髮的原因，曾提出各種各樣的古怪說法。有人說有罪孽之人和撒旦走得太近，頭髮被地獄之火給燻紅了。有人說紅髮人是母親和惡魔交媾生出的雜種。許多紅髮人臉上有雀斑，被民間視為罪惡的印記，或是惡劣取笑，說這些人太笨，隔著篩子去暴露在陽光下，所以曬出斑斑點點。

至於紅髮人和其他人有哪些不同呢？很多人會說，紅髮人頭上頂著一把火，天性暴躁易怒。其他的說法還有：紅髮者體味特別重、天生不忠實，紅髮男子容易背叛，紅髮女人水性楊花……歐洲從十一、二世紀以後，開始把背叛耶穌的猶大描繪成紅髮，讓觀畫人一眼就能認出，進一步替歧視紅髮的現象推波助瀾。

何納（Jules Renard）曾在1894年寫了一部自傳式的小說，暫譯為《胡蘿蔔鬚》，這古怪的名稱指的就是他自己的「紅毛」，故事中的主角從小被兄姊欺負，被母親唾棄，度過了痛苦的童年，他之所以被家人睥睨，就因為長了一頭紅髮。

當然，今天的法國已不如過去，不至於把紅髮和地獄、惡魔聯想在一起。但紅髮真的不再是特殊的髮色嗎？當代社會真的不再歧視紅髮了嗎？

天真一點的人會說：「什麼時代了？什麼顏色不都一樣？」而且紅髮演員一向是視覺廣告的寵兒，可見度大幅超過實際人口的比例。這可能是因為紅髮能增添畫面的彩色性，不論大人小孩都特別上鏡頭。一個同事的兒子小時候被找去拍了好幾個廣告，她告訴我：「因為兒子，我才知道原來電視廣告尋尋覓覓的，就是紅髮演員。」

法國2020年的院線電影La bonne épouse（暫譯《新娘學校》）中有這樣一個片段：開學當天，修女和女校長打小報告說：「新生裡面有個紅髮女孩……我真擔心她會影響學校的秩序。」當然，這個故事的背景是1968年的法國，但如果當今社會早已沒有歧視紅髮的現象，看到這個片段的觀眾一定會不明所以，可惜大家只是會心微笑，因為這類刻板印象如今依然普遍，很多人仍有類似的迷信。

上網打rousseur一字，很快就看到各種和紅髮有關的網站，標題如「紅髮為何遭人嫌？」、「仇視紅髮的歷史」、「紅髮的負面刻板印象」。我周邊的紅髮朋友從小都有遭受歧視的經歷，仍然有人認定他們個性火爆、體味較重、招蜂引蝶……

從亞洲這裡眺望過去，我們自然覺得這類歧視很荒謬，隱約感到紅髮人似乎是社會的一批代罪羔羊。在一個有移民的現代國家，很多人常把治安和失業問題丟在移民身上。但在一個族群較為單一的古代，沒有外來人口能承擔社會問題，人民就只能另尋小眾……比如紅髮族群。

一個日本朋友告訴我，血型B型的日本人容易遭受國人歧視，因為守規矩的日本民族認為B型人太散漫，是社會的害群之馬，他們求職時遭受拒絕的可能性較高，也較易被排擠，說到這裡她微笑地加了一句：「也許這是我來法國求生的原因之一，因為我自己就是B型。」

啊！原來每個文化都有自己的紅髮人。台灣呢？哪些人是台灣的紅髮族群？